夏热

【邪瓶】断章 拾叁

我走过去,把他手拾出来。大冬天的,他本来一天天不愿意动弹,平时手脚凉凉的,现在泡在冷水里这么久,冰的没有人气。和他计较什么,我自我安慰,他就一孤寡老人,不会说话。

“你就当我错了,”我说,“别折腾你自己行吗。”

好在这时候苏万急冲冲推了外屋的门,大叫吴老板你们在哪。我跟闷油瓶一前一后出去,他手里拿着一个冰袋,两只手倒腾着,冻得龇牙咧嘴。我说让你去拿药,药呢?

“花儿——嘶——花儿爷那儿呢,”他说,“师傅说分头行动省时间。怎么好端端的就给烫着了呢?”

我估摸着这句话是黑瞎子让问的。“喝热水来着,”我说,“洒手上了。给我。”

他立马把冰袋丢过来,我让闷油瓶坐回去给他捂上。苏万说去看看药找到没,就从门缝里钻出去了。

“现在还疼吗?”

他摇头,怕我不信又加了一句,“不疼。”

“可不是吗,”我说道,“都冻麻了,能觉出什么来。”

我把刚刚扫下去的族谱捡起来叠好,放在窗边的书架上。那上头摊开一本书,黄皮胶本子不语,书页间夹了一张红色的糖纸做书签。我驻足了片刻又回去,他还托着冰袋,我给拿开,托着他手掌,他手指被冰得青白,跟我指间抽烟留下的焦黄色对比明显。

我发现只要一跟他对上,我就格外爱叹气。“小哥,”我给他暖手,“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我想让你对自己好吗?现在我觉得就是因为我你才对你自己不好。”

我半蹲着,轻轻摸了一下他被烫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他抖了一下,但没有抽回手。“你想啊,以前咱们一块下斗的时候都是你罩着我,受了多少伤我也数不过来;你又替我在门后头呆了十年,那破地方我一眼都不愿意看;现在你又把自己烫了,是不是咱俩命盘对不上,才老出事啊?”

我想要不拿了他的八字改天去算算,转而一想他肯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又想起张海客给我讲的那些事。“不说这个,”我道,“这么多事过去了,要死早死了。”

“不吉利。”他道。

他说的是我前几天跟他凑一块睡觉时说的话。

“那不说了。”我说,“你好好说说你这回事,到这份上你就别藏着掖着了。你要是不说我就打道回府,再也不问你的事。”

他忽然手掌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我给冰得炸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抱住我,下巴放在我肩膀上。我一偏头,看见他耳朵藏在碎发中,就觉得心停了一摆,心里大喊要绷住不要耍流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张家族谱的事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装得正经无比,脑子里想的全是不可言说的东西,“你找到线索了?”

他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要去那里。”

这时我眼角瞥见苏万在门口露出一个头来,他看见屋里的情形,很知趣地把手里的绷带和药粉举了举,放在门口又悄悄退走了。我想他还挺有眼力劲,怪不得黑瞎子偏心。

“我知道你要去的理由了,”我站起来,腿有些麻,停了一会我才走到门口吧苏万送过来的药拿过来,“我气你不告诉我,我还是从一个外人那里知道的。”

我又摸摸脖子,苦笑一声,“而且我被你捏怕了。伸手。”

他伸出手来,让我往上面洒药,“那个斗你们进不去。”

我绞下一块纱布来,“是了是了,你早说了。你怕我给你们拖后腿是吧。摁着点,我要粘胶布了。”

结果他摇头,说是,也不是。

我给他粘医用胶带,就啧了一声,“你也别怕打击我自尊心,其实早让你们给打击没了。”

他没说话,但看我那眼神就是吴邪你啥都不懂的意思。他说话少,要想跟他建立交流得学会看他眼神跟表情。虽然他老是瘫着那张俊脸,但看久了也能看出些门路来。我想了半天,觉得要是闷油瓶真嫌弃我应该早说了,他没有说话的艺术,也不管你有没有自尊心,话很直,又伤人,全是实话。“你怕我死缠着你,非要跟你去?你早落后啦,”我又刺啦撕下一条胶布,“你看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要是多跟我说点话,早就知道我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跑的吴邪了。”

他又有些被刺痛了,我发现只要我一提起这十年间关于我的事,他就浑身不自在,也不愿意看我。我想可能在他心里他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归于自己的责任,他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以为十年不管就会自己枯死,结果回来一看不仅长了还长得铺天盖地,但事实上他本来是想让那块地长点稻米的。其实哪有这么多顾虑,只有自己才能把自己逼成什么样的人。

他忽然叫我,我埋头给他粘胶布,应了一声,他说之前没想好怎么说。我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堪堪反应过来他可能在解释为什么他之前没说他们要下斗的事。其实我这人对上他就挺没出息的,刚才气得要死,现在他稍微软了一点,我就又高兴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对我和对旁人有不一样的地方。毕竟他向来不解释什么东西,我也鲜少去问,他本来就把自己孤立在世界之外,怎么用的到向别人解释。如果你问他"为什么",那基本得不到任何回答。但他现在的确在“解释”一件事,虽然说一句我得给补上十句,还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我也懒得再往下计较了,有时候总觉得一颗心老得走不动了,好像已经和他跋涉过千万里一样。

过了好一会他又说他怕他自己,也怕我。

我刚好给他粘完了胶布,“什么意思?”

他收回手,攥了攥拳,活动手腕,没有回答。我又问了一遍,他被我问烦了,“自己想。”

我一想,觉得不值,觉得痒得慌,本来过了这么久那种钻牛角尖的脾气磨得差不多,现在倒又起来了,“要不这样吧,咱们交换答案行不?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

他还是摇头。我挫败地连着叹了很久的气,把他过长的头发抿到耳后,对他无计可施。“小哥,咱们商量个事呗。你以后去哪里我不拦,你不想我跟去就直说。我不跟以前一样,天南海北追着你跑,那份心思早累了。但你走之前一定要和我说一声,估摸着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心里有个数。你要是觉得我能派上用场,也别含糊,把我带上就行。你知道我能帮上你”我顿了顿,“你也是算有家的,这不是摆设,记得回来。至于我嘛,你要是能做到,我就少抽烟,说不抽那是糊弄你,你定个数吧,一天抽几根合适?”

他在我手心里写了个数字,我狠狠心一咬牙,“行。就这么说定了。”

心里其实一阵肉疼,想没烟的时候该怎么挨过去。

 

 

 

15

 

院子里黑瞎子跟解雨臣围着小石桌,桌子上放着苏万的手机,里头传来絮絮人语声。

“没挂电话。”解雨臣和黑瞎子做口型。

“仔细听。”黑瞎子无声说。

两个人又听了几分钟,一阵冷风刮来,冻得解雨臣把手塞进猫肚子下取暖。“到底——”他还没说完,苏万就从屋里跑过来。黑瞎子冲解雨臣一笑,说来了。

“抱着。”苏万用气音说,“他俩抱上了。”

解雨臣抱起猫,黑瞎子关上手机,丢给苏万,三个人恢复了正常音量。“我发小不惑之年脱单有望,”解雨臣说,“今儿个爷高兴,请你俩吃饭,吃多少都算我的。”

 

但他眉宇间仍有忧思,并未如他话语一般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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