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热

【邪瓶】断章 拾肆

16,

 

 

我又回归了抽劣质烟的日子,用以前在福建山里的法子,烟丝里卷了野草。胖子说知道穷了,昔日吴小佛爷铺子口卖豆腐干,但也不至于穷到连烟都买不起吧。我说你懂什么,我在戒烟,慢慢戒,温水煮青蛙,懂不?

他很鄙视地喝着小酒,说拉倒吧你能戒早戒了。

我以一个更鄙视的眼神回望回去,说我有什么是没办成过的吗?

他愣了好一会,骂句娘,你别说,还真没多少。

刚从雪山上摔下去那几个月,嗓子不行,话说不出来,命都悬着,更别提抽烟了。再加上孤注一掷的决心,近一年都没碰过烟。后来就开始反弹,欲望攒多了非要找个口子发泄,就和洪水被堵住后一定要冲破堤坝一样。我现在每天抽的烟比当初闷油瓶给我定的数字还是多那么几根,但自我欺骗说爷现在抽的是劣质烟,两根抵一根,不多。

胖子还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酒配小菜,听铺子对面大甩卖,淹过了他的几句群英会;过些日子到了盛夏就是啤酒,六月黄和烧烤,西湖垂柳拂人面,夏日里的风带着腥气。不知道闷油瓶现在怎么样,估计吃不好睡不好,拐角遇见粽子。从北京分别后已经有近两个月,一开始我在微信上跟他搭话他还能回上几句,说在哪里,路上怎么样,天气如何,都是些他看来没必要的小事,所以回起来又慢又短,一般我问了他,得先去沏壶水再去上个厕所,回来了才堪堪有个信。但一个月前已经彻底断了联系,大概已经下地了。

我回屋给自己泡茶,里头扔了俩枣。他要是回来,一定又是脸色白的没人气,沾上死味。之前在雨村时他三天两头往山里跑,身上保准有几条放血开的口子。杯子下用几张纸垫着做杯垫,上面画着圈圈写几个字,写着我给他出的问题,也写着他给我的,像个局,套进我们两个去,端的是四周平坦无迹,实则无路可寻,百般试探中找不到目的为何。我端详了片刻,觉得他怕我死缠着他要去那个斗,就和那时候他来和我告别,我却跟他死磕到长白。

但是人什么时候会怕自己?

怕他自己折在斗里?笑话,怎么可能。

 

 

“你说,”我走出去,坐胖子旁边,下午四点的空气还有点凉,从我套头衫里钻进去,冷冷的,“人什么时候会怕他自己?”

“要是对自己太狠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疯起来不就连自己都害怕嘛。”

我想他大概想到了那一段历史,笑笑没说话。想闷油瓶怕什么,怕自己哪天力道没控制好放血把自己放死了?

觉得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干脆挑了几颗糖皮花生放手心里又回屋开了笔记本接着听雷,听着听着还是烦,跟这种烦比起来当初吃苹果的烦都不算什么,甚至显得非常有爱,毕竟吃一般来说都是件美好的事。就算闷油瓶平时冷冷淡淡的,遇上我做虾炒面时来的比平时还要快那么一点,也乐于饭后赏脸刷个碗。

 

内蒙雷雨天那人是你吗?

在微信上打了这么几个字又删掉,他那脑子估计早记不得了。我翻爷爷的笔记时看到这个故事,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绝对是闷油瓶,他身上那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太明显了,就像油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水墨人像一样,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因此太容易就会消失不见。我深知这种气质,并竭力在这种气质拴上一根线,做一笔羁绊,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留住一样。我又想问问他听雷的事,思忖片刻还是算了,不如等他回来了再细细讨论,最后换了个“出来回信”发过去。

 

 

接下来几天我就在听雷和等回信中度过。有天晚上下了场小雨,我趴在桌子前听雷,心里早把杨大广跟三叔翻来覆去鞭尸了百遍,苦了我近四十岁还要一遍遍听不知所以的雷声。胖子早就抛弃了我,觉得跟王盟一块去看广场舞都比听雷有意思。

现在我很容易就觉得累,可能是年龄带给身体的压力,但更多是心态的问题。从我刚和三叔进了鲁王宫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经历的不仅仅是十几年的时间,费洛蒙把这个数字成百上千地扩大。一开始我带着对未知的强烈的好奇心想要挤进去,到墨脱,再到黎簇的出现,再到长白山,我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因此当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时,那种疲累无以言表,很多东西都不愿意再去探究下去。就是在那时我开始理解闷油瓶寡淡的性子从何而来,他一定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更多。

所以我现在对于神秘的,未知的事情,打心底有一种抵触感,这是出自我无法掌握事态走向的恐惧和不安,它通常意味着我会被牵扯进一个更大的谜团,而我此前都在为逃离迷局而苦苦斗争。但在最初我尚年轻,心性还没改变的时候,对这种存在却怀有浓厚的兴趣,像我族人尽力让我远离的一切,像闷油瓶这个人。我此后十数年都与这件事这个人脱不开关系。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我一个激灵从桌子前直起腰来,拿下耳机侧耳听了一会,的确是有人进来了,我甚至听见了冰箱门被砰得一声关上的声音。要是胖子看广场舞回来了会一边唱一边跳地上楼,保准他刚到楼下我就知道。难不成是闷油瓶回来了?他竟然记得回家?而且还不是雨村,难不成是过来找我的?但是他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没有回雨村,还在杭州呆着?

我立马推开椅子,推门而出,厨房亮着灯,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坐在桌子旁。我走过去时他正好站起来,又走到冰箱前挑什么。

然后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我满腔久别重逢的喜悦立马化作滔天怒火,一句到嘴边的“你回来了”硬生生转个弯,“你他妈的私闯民宅你知道吗?张家人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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