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热

*

 

Summary：在梦里，克莱恩给了阿兹克两件东西。

 

*

 

 

 

有人进入了他的梦。

他走到窗边。温柔的星光洒满街道，一个男人坐在对面的长椅上，膝盖上趴着一只猫。那人身材中等，肤色古铜，黑发褐瞳，五官柔和。

阿兹克先生。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他，他抬起头，对克莱恩微微一笑。

我应该下去，和他坐在一起。

他面前的凸肚窗忽然拉长，变大，具化成一扇玻璃门，无声向两侧打开，大理石楼梯在他脚下一阶一阶搭好，他沿着楼梯走下去。那只猫甩了甩尾巴，缠住阿兹克的手腕。他咳了一声，坐到阿兹克身边。阿兹克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年轻，消瘦，有几分不自在，戴一顶蓝色的尖顶睡帽，帽尖缝一颗毛茸茸的白色小圆球。

“很……保暖的帽子。”

克莱恩的脸腾得红起来。太幼稚了。他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洗了澡，阿兹克先生，您知道的，头发很湿，会、会生病！”

“喔，”阿兹克露出几分柔和的笑意，“你说得对。即使到了序列……”

他又打量了一下克莱恩，“序列五，我们也应该保持健康。我的小女儿，我有说过吗，我在梦里想起很多事情来。她有时也不是那么乖，湿着头发就往我怀里钻。像她妈妈一样，头发很长。”

他的话多了，克莱恩想，是回忆。一个人开始回忆的时候，他就开始老了。他有点恶趣味地想阿兹克先生当初是怎样“强大又冷酷”，在他心里，阿兹克更符合现在这个撸猫人设。

“我给您写了很多信。”

可是您还没有回我。

“我还没有醒来。”阿兹克说，“抱歉，所以那些信我还没有看。”

克莱恩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阿兹克解释：“我的梦并不是一直都那么美好。那里很黑，很冷，有很多不愉快的东西，我不喜欢。”

他又说：“你比我想象中进步更快。我以为我不会打扰你。”

克莱恩脱口而出：“您可以随时来！”

那只猫在阿兹克膝盖上翻了个滚，露出肚皮。阿兹克犹豫了一下，张开手揉了揉，柔软的，蓬松的黄褐色短毛从他指缝间漏出，它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声。满足，舒服。克莱恩也想在地上打个滚，再伸个懒腰。

克制住这种情绪，克莱恩说：“但是……”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挠挠睡帽）：“但是，您可能会遇见别的值夜者。”

阿兹克环视四周，意有所指，“或许他们怀疑你的收入来源。”

“我在扮演一个富翁。”

沉默。那只猫缩成一团，似乎是出自……羞愧。克莱恩有一种想捂脸的冲动。无论是之前的克莱恩·莫雷蒂，还是后来穿越过来的周明瑞，都和“富裕”之间隔了一个神弃之地。

等等，我为什么羞愧？

克莱恩想:我的确是一个富翁啊，还债之后我还有近一万的金镑……再加一直没花出去的五个金币，还有很多很多没有算进去的苏勒，便士，这已经算一个富翁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换成正义小姐，她大概连苏勒和便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虚假的富翁：世界。

真正的富翁：正义。

会心一击。

片刻后阿兹克缓缓说：“我并不是只能在神秘学上给你帮助，如果你需要……”

我的银行账户。

克莱恩木然道：“谢谢您，但是不需要。这是扮演法的要求。”

阿兹克迅速说：“是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体贴的安慰。阿兹克岔开话题，指指天空：“你梦里的星星很奇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星空。”

克莱恩抬起头，呼吸一滞。黑色的天幕被一道亮丽的银河割成两片，星座按其规律分布其上，北极星投射下明亮的光束。这不是这个时代的星图。

他有些痛苦地开口：“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的情绪传递到梦境里，星光暗淡了，夜风冷了几分，猫蜷成一团，埋进阿兹克的怀里。年长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抚摸猫咪的后背。

“阿兹克先生，”过了一会，他有些难过地说，“我好想回家啊。”

阿兹克依旧在抚摸那只猫，耐心地，温柔地，“我很抱歉，克莱恩。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你比我幸运。”

因为我至少知道梅丽莎和班森都生活得很好，而阿兹克先生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吗？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个家。是另一个……一个他可能永远都回不去的世界。他偏过头去看阿兹克，男人仰着头，专注地望着星空。察觉到克莱恩的视线，他也转过头，对克莱恩笑了一下。

“这样的星图很美。”他说，“星空在神秘学里是十分危险的存在，蕴藏着邪神的污染。但是这个不是。我能察觉到它的纯净。”

克莱恩下意识说：“真想把这片星星送给您。”

“真的吗？”阿兹克微笑道，“能把这条河送给我吗？我的梦太黑了，如果有一条装满了星星的河，或许我会喜欢上它。”

或许我可以在里面划船。一个幼稚的想法。

“可以，当然可以！”

但他又为难地问：“可是……这要怎么送？”

“这是你的梦。”阿兹克依旧含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抬起头，伸出手，向那条星河虚虚一握。

我想抓住那条河。

有什么东西流过他指间。一条银色的河，星光汇聚成河流，从天上流到他手中。

应该叠起来，才能方便阿兹克先生带走。

意念流转间，他已经动手将星河从中间对折，再对折，反复几次，一块沉甸甸的星空帕子出现在他手心里。他把手帕递给阿兹克，冰凉的手指。

“我能回赠给你什么？”阿兹克将手帕收进怀里。

他有些受宠若惊：“您不需要！”

太激动了。他连忙运用小丑的能力控制自己，“我、我是说，您帮过我那么多次，教给我那么多知识，还有秘偶，我回赠您的远远不够，只是星星而已——远远不够——”

阿兹克温柔地望着他。他和头顶上那片无河星空一起盛在褐色的眼睛中。

啊，我大概要溺死了。

克莱恩低下了头。

阿兹克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像风一样柔和，仿若天使的叹息，“多么矛盾啊。随意给出自认为不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十分珍贵。我们都有些自卑了。”

在您的面前，有谁能不自卑呢。他想。但是您为什么会……

“您……”

最后一个音节，他硬生生换了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帮我？”

阿兹克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安静地注释着克莱恩。克莱恩似乎想到什么，登时大窘，“我不是——”他慌得话都说不利索，紧张地绞住手指，“阿兹克先生，我、我不是怀疑您！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很奇怪……”

猫从阿兹克膝盖上站起来，尾巴高高翘起，叫了一声。阿兹克挠了挠它下巴，它又趴下了，喉咙里一直咕噜噜地响。克莱恩深吸一口气，“我遇见了橘光希拉里昂。”

阿兹克轻轻眨了一下眼，啊了一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他告诉我，我身上有一种特质。”

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阿兹克了然道:“有的人想倚仗你身上的特质，有的人却想夺走它。克莱恩，你是不是在想，阿兹克先生是哪一种？”

“我知道您不会伤害我！”他急急回答，“我只是……只是好奇。”

阿兹克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我哪一种都不算，克莱恩。”

克莱恩疑惑地望着他。

“你一直在帮我找回记忆，你是我的学生，你很特殊，或许以前不是，至少现在是——眷者，还是祂？我并不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特殊。在这个世界上，特殊的事情，特殊的人太多了，我都见过。“

他停顿了一会，又重新开口：”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吗？是的，孩子，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必须和外界交互，天使也不例外，甚至是真神。我想得到你身上的特质，还是想仅仅利用它恢复自己？都不是，克莱恩，都不是。你给我写信的时候，我很高兴，孩子，因为那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着的。仅仅如此。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勉强？幼稚？不可思议？但是就这么简单。”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星光下有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风吹过蔷薇花丛时带来夜晚的呓语。猫把四只爪子缩进身体下，像一只蓬松巨大的切片面包。克莱恩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您……”他嗫嚅道，“您不像一个死神途径的天使。”

阿兹克平静地说:“这起码证明，我的锚仍然在——仍然把我牢牢固定在这个世界上，而不会发疯。”

我是阿兹克先生的锚的一部分。他有些自豪地想。

但是又真矛盾，他又想，人想做神，神要做人，我要做谁呢？

“你应该庆幸坐在这里的不是科恩。”阿兹克开口后，克莱恩才意识到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大多数时候的答案都是，‘做你自己’，但是科恩会问，‘你要如何确认自己是克莱恩而不是阿兹克？’他是一个好人，可是总是太爱诡辩。”

原主记忆中两位教授在阶梯教室门口争论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浮上心头。阿兹克明显想到了类似的事情。他们两个一起笑起来。笑声停止后克莱恩说：“我只是一个迷路的人，阿兹克先生。”

阿兹克说：“在梦里我会为你祈祷，愿你早日找到回家的路。”

阿兹克单手抚摸着猫，另一只手铺在长椅上。克莱恩鼓起勇气，轻轻碰了一下阿兹克的手。阿兹克没有动。他胆子更大了些，覆盖住阿兹克的手背。死亡执政官的手很凉，像尸体。他的身体也这么冷吗？克莱恩禁不住想，他会在棺材里睡觉吗？

那只猫翻了个身，再一次露出白色的肚皮，用一只前爪扒拉了一下阿兹克的手。盖在他手背上的年轻人的掌心湿热，却不肯拿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侧头去看克莱恩，但克莱恩固执地低着头不肯看他。年轻人的耳尖发红。猫咪四肢并用，抱住了他的手。

“我离开太久了。”阿兹克轻轻说，“现在，我要回去了。”

那只手离开了。猫背对着他，抱住自己的尾巴。风把潮湿的汗吹干。不确定的声音，“您还会再来吗？”

“或许吧。”阿兹克说，“在我离开前，你能再给我一样东西吗，克莱恩？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贪心。”

年轻的非凡者终于抬起头来。“你知道，我的梦里又冷又黑，你给了我一条星河，如果你能给我一点温度，我会感激不尽的。”

克莱恩怔怔地望着他：“我有一个壁炉——一个很大很大的壁炉。”他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可以放很多木柴，很暖和，如果您想要——”

“不，”阿兹克微笑道，“不必这么麻烦。“

他歪了一下头，那颗毛茸茸的圆球在他脑后跳了一下。

“你能抱我一下吗？”

克莱恩睁大眼，“抱、抱您？”

“如果你不愿意——”

克莱恩飞快地倾身向前，抱住了阿兹克。猫从年长者的膝上跳下去，趴在克莱恩脚下。真的好冷，克莱恩想，他好冷。他把阿兹克抱得愈发紧，下巴抵在阿兹克肩膀上，只要一侧头，就能看见耳下细小的痣。鬼使神差地，他迅速地一歪头，嘴唇碰了一下那颗痣又缩回来。阿兹克先生发觉了吗，他想，应该没有吧。但如果他觉出来了呢？一声胆怯的猫叫。阿兹克静默了一会，也伸出手臂环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抚摸一只猫，或者安慰幼稚的小孩。他大概已经习惯做这种事情了。

“好啦，”阿兹克说，“再见，克莱恩。”

他抱了一个空。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克莱恩闷闷地对着空气说：“再见，阿兹克先生。”

“喵。”

 

 

 

*

 

猫是克莱恩的内心具现

是小克想抱阿兹克爸爸，但是小克不好意思说，还得阿兹克爸爸主动提出来【嗐，小克，主动点不可以吗】